《李忍涛传奇》
原创 袁帆 清华校友总会订阅号 2020年09月02日 17:08 北京
2020年4月25日，在全球“抗疫”的背景下，“第五届清华史料和名人档案捐赠精品展”在“云”端开幕。在展出的众多珍贵资料中，有一件1926年清华学校毕业证书引起了极大关注。这是一套完整的用中英文分写、同属一人的毕业证书，证书主人叫“李忍涛”。
李忍涛的清华学校毕业证书(中英文，1926年6月)（图 01）
在中文毕业证书中写有：“学生李忍涛，现年二十一岁，系云南省鹤庆县人。已在本校依照规定学程肄习完毕，考试亦均及格，合行准予毕业。此证，清华学校校长曹云祥，中华民国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图 01）
透过这份近百年前留下的珍贵毕业证书，穿越重重历史烟云，让我们通过几张老照片， 走近这位优秀的清华学子，了解被誉为“中国化学兵之父”的传奇人物李忍涛。
李忍涛出生于1904年8月26日(农历甲辰年七月十六)，云南鹤庆县人。其父李实(1880—1953)，系清朝末代举人，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系，曾在民国官场沉浮。据家人回忆，李忍涛幼年即显露出聪颖过人的天资，初进塾馆读四书五经即过目不忘。后进昆明国民小学就读，考试常得满分，作文下笔成章，一时成为佳话。从后人保存的一张拍摄于1915年前后的家庭合影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李忍涛的模样。照片中的妇人是李母，被抱幼儿是他的三弟李忍济，中间是他二弟李忍滆。李忍涛此时约12岁，确实显出聪颖端正、英气勃发的气质。（图 02）
李忍涛(左一)与母亲、弟弟合影(摄于约1915年前后)(图 02)
李忍涛于1920年在云南省立师范学校毕业后，考进清华学校(Tsing Hua College)插班就学，为丙寅级学生1。其时，清华校园文化正在经受“五四运动”新思潮的影响。李忍涛在校学习六年，其间曾被选举为学生会干事部主席2，参加过的社团组织有:基督教青年会、级际国语辩论队、辞令研究会、军事学会等。在校期间，他关心国事，参加过政治组织“唯真学会”，该组织是由清华早期共产党员施滉(1900—1934)等人主持3，以“真理所在，即趋附之”的高尚理想为追求。李忍涛活跃且坚韧，得绰号“拿破仑”，曾著文希望同学们肩负起“改造社会的责任，振兴中国的责任，为全国人民谋幸福雪耻恨的责任”，勖勉同窗“不为利诱，不为威服”，倡导“为真理奋斗，为清华前途奋斗”，以谋“清华前途的幸福”“全国的幸福”4。（图 03）
李忍涛(前右三)与清华军事学会会员合影(图 03)
李忍涛从清华学校毕业之后，曾先后在美国和德国的四所院校留学，而其中三所是军事院校，并由此开启了他之后“习武从军、报效祖国”的壮烈人生。1926年，他先赴美国维吉尼亚军校(Virginia Military Institute)就读。该校是一所著名的州立军事学校，加之有“以老欺新”顽劣传统，李忍涛在这所军校中经历了艰苦、隐忍的基础学习过程，实现了“由民到兵”的转变，也为日后训练部队积累了直接的经验。1928年6月1日毕业并获学士学位后，李忍涛又到位于佐治亚州本宁堡的美国陆军步兵学校(United States Army Infantry School)接受短期步兵训练。这所军校是美国陆军设立较早的学校之一。1929年，李忍涛还到芝加哥大学进修历史课程，进一步完善了知识结构。（图 04）
李忍涛(右一)摄于美国陆军步兵学校(约摄于1929年前后)(图 04)
在美国的留学结束之后，因成绩优异，李忍涛于1930年被批准赴德国参谋军校(原普鲁士军事学院。受凡尔赛条约所限，仅开设参谋培训班及军官教育班)学习。李忍涛就读于两年制的参谋培训班，是仅有的少数外籍非军人学员之一，主要研习参谋业务以及陆军各兵种联合战斗与指挥。他由此得以全面了解德国陆军的兵种构成以及各个兵种的作战模式。他特别注重中国陆军此前不曾有过的兵种知识研习，“在理化科学和军事化学方面，颇有心得，着重研究化学兵方面的学术”5。是时他结识代表国民政府到德国采购军火的俞大维和考察军事的桂永清、徐培根。1931年，他们四人与陈介生、胡靖安于柏林结义，立誓“共同回国抗日”6。（图 05）留德期间，李忍涛结识德国女友爱娜•佩秀(Erna Becher)。1932年7月二人在上海成婚，爱娜取名李佩秀(Erna Li-Becher)。二人育有长子定一、次子定国7。
李忍涛(后左二)与在德抗日志士结盟(摄于1931年)(图 05)
1932年初，李忍涛学成归国。受到国民政府的器重，被破格授予少校军衔。1932年6月任中央军校军官教育总队中校区队长、同年8月担任留德预备班上校副主任兼教官8。其间，完成《化学兵器》《化学战剂》《化学战术》《化学战防御》等教材初稿的翻译和编写9，并以其获得的世界军事发展信息，力倡在中国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兵种 ——“化学兵”10。
1933年2月8日，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化学兵部队在南京正式创建。当时为对外保密，将“化”字去掉，对外称其为“军政部学兵队”，由此揭开了中国化学兵发展的序幕。李忍涛是学兵队首任上校队长，成为中国化学兵部队的创建者与领军人。之后，李忍涛被聘任为国防最高决策机关的国防军备专门委员会委员，而此时他仅年将三十。其时，李忍涛还是中国童军总会设计委员会委员11。（图 06）
李忍涛(右一)任学兵队队长时留影(1937年前)(图 06)
要使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化学兵部队具备战斗力，最重要的是训练。李忍涛从进入清华学校开始，一直到海外学成归来，共有十二年时间连续在几所中外名校中学习。“丰富的学习经历，完备的知识结构，扎实的军事基础，良好的个人修养”使李忍涛成为训练中国第一支化学兵部队最好的“校长”。他时常勉励部属，强调做军人要有“阳刚、诚实、乐观”的哲学，对待困难要有“我到、我见、我克服”的精神，并将这两条警句定为学兵队队训12。这条队训包含中西不同文化理念，却在“修身励志”的追求上达到高度一致，既让学兵们有了明确的行动指南，成为座右铭，也让他们对李忍涛的“练兵之道”理解至深，努力践行。
他在学兵队管理上尊重部属人格，如下级受罚过当，允许事后申诉;奉行军需独立，会计超然的制度，兵员满额编实，不得浮报，贯彻忠实军风，上下廉洁自持;提倡“下不请上”“下不送上”，克己自律，“虽身兼三项要职，而身后萧条”13。经过严格训练后的学兵队达到“有毒能防，无毒能战”的战斗水平。1935年12月，中国军队在南京附近地区模拟抗击日军进攻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演习分为“东军”和“西军”进行。学兵队在两军中各派一个中队参战，李忍涛则以东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身份参加演习14。学兵队在此次演习中的公开亮相，帮助军内外各界认识到化学兵在现代战争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8月13日“淞沪会战”打响。李忍涛亲率学兵队部分官兵赴上海前线参战，以德式“李文斯”抛射炮与日军持续进行三昼夜战斗，发射大威力炮弹准确袭击位于上海虹口公园附近的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压制日军火力，为中国步兵进攻创造了条件，整场战斗给日军造成严重损失，一定程度上迟滞了其军事行动。与此同时，学兵队还组建高射炮区队，不仅执行过南京地区防空任务，还曾开赴河南巩县兵工厂担负防空责任。（图 07）
李忍涛率学兵队于1937年8月参加淞沪抗战佐证(图 07)
随着抗战形势演变，学兵队先转移至湖南桃源，后决定再前往四川。为了选择部队驻川地点，李忍涛亲率精悍学兵16人，携四挺轻机枪执行勘察任务。他们会同兵工署人员一道，分乘四辆“太脱拉”大卡车，经湘西到川南，分别勘定了泸州、纳溪、叙永的驻地，学兵队全队人马随后而至。同时，原在巩县的化学兵工厂也迁至泸州高坝，后定名为“第23兵工厂”，专门生产特种炸药、防毒面具等化学武器。抗战期间学兵总队与23兵工厂关系紧密，一同担负起抗战中中国军民的防毒军事任务。也正是由于这样一支部队的存在，才让日本侵略者在战争中对中国的化学战斗能力有所忌惮，并由此加重了其装备负担，迟滞了其军事行动。而作为领军人物的李忍涛也成为他们的心头大患，必欲除之。
李忍涛的少将标准照(约摄于1939年前后)(图 08)
为增强防御化学战的能力，李忍涛提出建议并经军政部批准，学兵队扩建为(化)学兵总队；同时将抗战初期成立的学兵管理处改为防毒处，负责全国抗战部队的防毒组织、装备与训练；将训练干部的学兵队改为化学兵干部训练班(曾一度归并中央军校，称“中央军校特科干部教育班”)。至 1938年7月，中国军队建立起“三位一体”的防化作战、训练和人才培养体系，李忍涛升任(化)学兵总队的少将总队长，兼任防毒处长、训练班班主任15。（图 08）
李忍涛亲自拟定训练计划；广揽国内大学毕业生或欧美留学人才到化学兵体系中任职任教。李忍涛还被聘为军事委员会外事局高级参谋，常参加中美双方高级会议并多次担任翻译16。1939 年3月，国民党中央训练团成立，蒋介石任团长。其中每月一期的“党政训练班”。规定有三小时的“防毒课程”，由防毒处长进行“防毒讲话”。李忍涛亲自授课共24期17。如今，在重庆市图书馆还藏有李忍涛的《防毒常识》(1941年)和《防毒讲话》(1942年)原稿。
中国驻印度远征军学兵队营地(1943年)(图 09)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形势发生根本改变。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出现，中国作为在东方抗击日本军队的主要力量，在最后击败法西斯阵营的战斗中发挥出重要作用。1943年2月，国民政府实施与美军合作打通中印公路的战略行动，学兵总队所属炮一团和炮二团奉命参加远征军赴印缅战场作战，李忍涛以(化)学兵总队总队长兼军事委员会外事局高级参谋身份赴印，协调中美军队关系，配合驻印军司令史迪威(Joseph Stilwell，1883—1946)打通中印公路，并视察学兵总队参战部队。同年10月28日，当他从印度汀江乘飞机回国复命时，在“驼峰航线”的缅甸北部区域被预先埋伏的日军战机击落而殉国罹难，成为抗战中唯一“血洒长空”的中国将军，牺牲时年仅39岁。（图 09）
为表彰李忍涛抗战殉国的不朽功绩，国民政府于1946年2月追赠李忍涛为陆军中将军衔18；1984年3月，台湾地区当局为其颁发“旌忠状”并入祭忠烈祠；1995年，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之际，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将其列为抗日英烈19；同年10月，原(化)学兵部队全体师生、官兵和家属在昆明为李忍涛追筑“衣冠冢”并立“碧血英杰碑”。其母校清华大学也将李忍涛收入“清华英烈”名册20，其英名被镌刻在“清华英烈纪念碑”上，永志纪念。（图 10）
镌刻着李忍涛将军名字的清华英烈碑(图 10)
2019年3月，李定国先生在德国向清华大学捐赠了其父李忍涛的“毕业证书”。这件保存近一个世纪，曾经离开又回归祖国的文物是至今所有清华英烈唯一留存的毕业证书，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七十七年前，李忍涛将军血洒长空，英雄化蝶！如今，这份早已和英魂融为一体的毕业证书，终于又“飞回”令他魂牵梦萦的清华园，并且永远再不分离!这本身就是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如果将军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深感欣慰。这正是:
早年求真清华园，美德学武意志坚;
创建新军成先锋，抗击日寇挽狂澜。
血洒长空痛扼腕，英雄化蝶心不甘;
华夏强盛慰先烈，魂归故国续夙愿!
2019/9/26 初撰
2020/5/22 修改于上海
1.李忍涛，《送别之言》，《清华周刊》增刊第11期，1925年6月18日，第25页。
2.《学生会方面》，《清华周刊》第337期，1925年2月27日，第50页。
3.徐庆来，《徐永煐纪年》，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53页。
4.李忍涛，《今后所希望于清华学生者》，《清华周刊》第368期，1926年2月27日，第23-24页。
5.李忍济等，《李忍涛生平事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昆 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7辑，昆明，昆明市政印刷厂，1991年7月，第86页。
6.李元平，《俞大维传》，台湾，台湾日报出版社，1992年，第38页。
7.李定国，《怀念父亲李忍涛和母亲李佩秀》，2019年。
8.《李忍涛官佐履历表》，台湾档案资料(档案号待考)。
9.那西,《李忍涛和他的“学兵”》，《人民政协报》，2013年1月31日。
10.李忍济等，《李忍涛生平事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7辑，昆明，昆明市政印刷厂，1991年7月，第87页。
11.中国童军总会设计委员会会议，《申报》，1933年4月16日。
12.汪逢栗，《我与国民党化学兵》(手稿)，1987年12月，第15页。
13.李法寰，《怀级友李忍涛将军》，《清华校友通讯》新11期，台湾，清华校友通讯社，1965年1月15日， 第3-5页。
14.参谋本部，《民国二十四年秋季大演习纪事附录(第二卷)》，附表第十、第十一，1935年。
15.汪逢栗，《我与国民党化学兵》(手稿)，1987年12月，第23、26页。
16.李忍济等，《李忍涛生平事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昆明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17辑，昆明，昆明市政印刷厂，1991年7月，第91页。
17.汪逢栗，《我与国民党化学兵》(手稿)，1987年12月，第40页。
18.《国府命令》，《申报》1946年2月22日。
19.《抗战英烈事迹》(1943:李忍涛)，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官网，http://www.1937china.com/kzls/kzylsj/。
20.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清华革命先驱》(上)，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91-92页。